書房內的木桌,玻璃墊板下是一張全開的世界地圖。藍色的海洋,土黃色的大陸,周圍還有各國國旗如熱嶼般星羅棋布。小時候我總忘情地凝視它,揣想一國空氣裡的濕度和溫度。
從小我就有一個環遊世界的夢想,渴望飛向天宇,縱覽世界的寬度與深厚。很幸運地,我生長在一個經濟尚且寬裕的家庭;父親的大力支持,讓我得以朝夢想前進──穿越亞洲戈壁的沙漠、歐洲一望無際的平原、鳥瞰東京晴空塔下的夜景;也走訪原住民的部落、博物館知識與文化的收藏。我的眼界、生命格局大大地被開闊,像一隻雁鳥在世界的無窮寶藏間展翅翱翔。
然而,於我的內心深處,始終有一股巨大無比的空洞縈繞,久久不肯退去。我開始質疑自己的腳步,縱使踏過這麼多山川美景,深入叢林密景,甚至登上世界制高點,也潛入藍色大海,一窺地球的核心,心中卻總是一無所獲。視覺的開闊震盪隨地理空間移轉而流徙,我驚覺自己不過是一隻囚鳥,從一個小的鳥籠飛入更大的鳥籠,而忘了向心探求,摸索屬於內在靈魂的寬與深。
走回書房,再一次凝視世界地圖,我的目光卻被旁邊書架上的《湖濱散記》所捕獲。美國作家亨利.梭羅,於美國工業正值起飛之際,獨自前往華爾騰湖畔野居。俯仰其間,他以詩為友、寫作為伴,紀錄野居生活的快樂與自適。而另一本來自中國農民詩人余秀華的詩集也攫住了我的思緒,她雖因殘疾而受困於農莊,但她詩的眼界卻早已穿越稻穀、莊稼,看見火山口、河流;槍口下的麋鹿、丹頂鶴,不被關心的政治犯與流民。他們也許沒有見過大陸的寬廣、海洋的深沉,但於他們的內心深處,心的浩瀚無垠,是既寬且深,吸吐吞納萬萬物物。
我也才發現自己,其實就身在世界文明知識的寶庫──書房。書本亦是層巒疊架的山脈、亦是波光粼粼的海洋,而一切的吸吐吞納、摸索探求,實則在於我的心,能有多寬、多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