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一道菜的滋味〉阮○文

從小,我便甚少外食。大部分的台北人,家裡一週開伙不到兩三次,我家卻是天天有新鮮的飯菜在餐桌上等著大家享用;母親身為一位職業婦女,仍天天下廚,從我小學到高中畢業,每天都有美味的便當可帶,每天回到家,剛煮好的、熱騰騰的晚飯便已幾乎上桌,日復一日,我視為理所當然。
剛上大學,學會了騎車。那天,一如往常的晴天,一如往常的上課日,卻是我短短十八年人生的轉折點。也不記得發生什麼了,睜眼時已在救護車上,大概是出了車禍吧,我想。家裡附近的區域醫院似乎無法處理我的狀況,附近的大醫院又沒有病床,最後,靠著母親動用了點關係,終於找到了遠在士林的醫院,開啟了我長達一年的復健歲月。
下排牙齒壞死了四顆,牙醫說沒救了,只能拔掉,做植牙,我也沒什麼意見,母親倒是很擔憂,問了大大小小、各式各樣的問題。我倒是沒想那麼多,就一年不能吃東西嘛,忍一下就過去了。接下來的日子證實我錯了。上下排牙齒被綁在一起,嘴巴不能張開,我因此喝了將近一年的雞精,從一開始覺得噁心,到後來跟喝水一樣。不能吃東西的痛苦,生平第一次感受到,或許也是認了,慢慢就有了釋懷的感覺;但每當做完兩週一次的例行檢查,自醫院走回捷運站的路上,經過附近的小吃攤販,那誘人的美食香氣進入嗅覺範圍,我又會怨恨自己當時的不小心,造成現在痛苦的處境。
就這樣過了一年,到了拆掉束縛的日子,母親陪我一起到了醫院。她常說:「為了你這件事,我頭髮不知又白了幾根。」拿下固定器的那刻,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,只是下顎關節因長久的未使用,使嘴巴不能開到最徹底的程度。母親和我走在往捷運站的路上,經過了小吃攤,她問了我:「要不要吃點什麼?」在此之前,我已想過無數次,在我拿掉固定器後,第一件要品嚐的美食菜餚是什麼?但在當下,我看見了,夜晚的路燈照著她半邊臉龐,隱約顯露出了那因擔憂兒子病情而又增加的歲月痕跡。我說:「那就吃這家豬血湯吧。」
以往,飯菜出現在餐桌上,對我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,但是,現在在我面前的這碗豬血湯,儘管不是母親所準備的菜餚,卻包含了母親對我最寬容、最偉大、最不求回報的愛;從小到大我視為的理所當然,剎那間轉變成了我對母親的無限感恩。
母親看著我因嘴巴不能張太開而小口小口喝的情形,露出了放心的微笑,「慢慢喝,小心不要燙到了。」她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