寓居被遺忘的臺北城邊境,繁華流光流不來,邊城的生活肌理自有其真淳樸實。
巷尾默默地躺著一片菜園,沿著一旁的水溝走過,舊日的三合院靜靜地坐著。那是童年最迷人的風景,在四層樓公寓排排站立的巷弄裡,獨自散發舊時代的古色古香。黎明,公雞「咕咕咕──」的啼叫拉開一天的序幕,各式鳥囀鳴成一首田園交響曲;薄暮,鴿子疲倦還家卻仍不停咕咕低語,蟬響奏出一場仲夏夜之夢。望向窗外,破曉時分色彩變幻的魔幻魅力、深夜時分的點點星空與墨黑濃愁的朦朧月景,映入眼簾、盡收眼底。菜園裡綠意盎然,粉紫牽牛花攀滿藤架。三合院前的廣場滿布砂與石,雨日總是積成一窪窪天光電影,油漬映成一圈圈迷你彩虹。
總是在一日之間,光陰停格,轉眼間,歲月快速流轉。
早晨,草木叢生;入夜,荒涼一片。紅磚紅瓦瞬時自記憶崩塌,散成廢磚廢瓦。始為籬、已為牆,人工綠牆四面佇立圍困,怵目的紅字宣告──舊日之死,明日之生。怪手攫去蟬聲、斥退鳥聲,一輛輛車轟隆隆的嘔啞嘲哳實在難為聽;鋪滿柏油的面灰黑單調,不再唱出孩子踩踏嘻鬧的笑聲。灰色高樓悚然矗立,不知不覺竟將這一條巷弄團團包夾,黑聲壓迫;踏著月光返家的記憶漸漸消逝,放眼窗外,天空褪成灰階牆面逼視而來。
原來,邊城竟被市區的繁華憶起,流光流來提醒我們──該走囉,一起步入未來吧。曾經,紅磚綠葉遺留下來,提醒我們:不要忘了,這裡曾經是一整片綠油油的田園,曩昔的臺北城並不繁華的,花花草草樹樹鳥鳥,如此真淳不加雕飾;然而,終究淪落成將被遺忘的過去。新樓挾他不可一世的高大,踩踏舊院,睥睨漸漸老去的矮房,壓迫、霸凌,等待它終於無法承受而崩毀的那日。過去不再佇足不去,未來霸占即將過去的現在。
漸漸地,遺忘,成了生活的日常。
我們不再憶起舊時的樸實真淳,只見眼前的繁華燦明。記憶漸漸老去,回憶隨著花萎落、凋凌,化作塵土,為柏油所封印,印入禮史。
歷史記得清晰;人,卻忘了,一乾二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