區公所八點半公務員集體起立向市民道早安,莊重得讓坐在等待區的我,不禁噗哧地笑了,笑了還出聲。「來賓,一號請到三號櫃台,謝謝!來賓,二號請到六號櫃台,謝謝!來賓,三號請到十號櫃台,謝謝!……」萬機齊發的櫃台,亂數地配對著每一個序號,好讓一個又一個流離的編號,不至失所而有歸屬。身分證從櫃員手中找到我這個主人;戶籍謄本覓見回家的路;空檔時去郵局,連壓歲錢都跳進存簿,化身為數字,掛在上頭。唏哩呼嚕地,三個任務,在分針還沒轉過半圈內,搞定。
車水馬龍的街口,促著我稍躁的心,繼續直前。下一站,體檢。
填表排隊等候,等後完填表完再,排隊,時針走了兩格都在重覆著一樣的瑣碎,只得在其中偷閒讀書。體檢官八哥鳥似的講著同一句話:「衣服脫到只有內褲,穿上體檢袍,記得脫襪子穿布拖鞋。衣服脫到只有內褲……」這也難怪,我的序號已是第一百六十號。
量身高體重測血壓量視力胸腔心電圖護士好漂亮驗血驗尿測色盲。醫師護士個個手腳俐落,反覆動作,重複台詞,有血肉的臉龐卻沒有表情;自動化機械一般,標準流程,專業分工,繁複的工作卻不倉皇。體檢表隱藏自己入袋,體檢袍在我的安撫下離開,衣服爬回我乾乾淨淨的身體,我像一隻被囚的小獸,任人拔一撮毛,剝一塊皮後,再把我的身軀還給我。我還是我。
醫院裡的壁面慘白,人群湧動,亂了我的心思。
雙腳出醫院,坐上公車,驀地想到:書!在置物櫃裡!還在恍神的時候,公車已駛往下一個街口。我的心,還思念著那本此生裡應無緣的書時,我的腳踏進捷運站,眼睛發現車廂的車門正要關上,倉皇的靈魂,命令手抓穩全身的裝備,腳使勁衝刺,一躍,「比波!比波!」車門關妥,安全抵達。列車發動,廣播器於三秒後說:「下一站,中山國中站,Next Stop……」耳朵聽見著驚天動地的訊息,告訴腦袋:我們搭錯方向了!倉皇的靈魂只得匆忙下車,兀自摸摸鼻子,到對向月台等候另一次與列車的相遇。
電視牆熱鬧了月台,廣告裡頭的女人問男人:「你都是如此忙碌嗎?為什麼不靜一下?」
我的靈魂隨之也問了我:你,都是如此忙碌嗎?為什麼不停一下?一下子就好。